永夜车厢
一
我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,是晚上的11点47分。
雨刚下完,地面全是亮的。我正窝在出租屋里刷短视频,刷到一个热搜:*“三年前肇事逃逸案,至今未破。”**画面里那条路我很熟,熟得让我手一抖,手机差点掉下去。
手机还没落地,桌上的座机就响了。
是的,座机。2025年了谁还用座机?我根本没办过座机。可它就在那儿响,而且来电显示一排零,像医院深夜的走廊灯,怎么看怎么不吉利。
我盯了它三秒,还是接了。
“秦致?”对面声音很平,听不出年龄,“今晚有一趟夜班,你来不开?”
我愣了一下:“你打错了,我不开公交的。”
对面停了半拍,像是在核对什么名单:“你开过。三年前那天晚上你也开过。”
我心里一下子“嗵”地砸了一下。
那天晚上的画面像被刀子刮开的胶片一样,啪一下翻出来——
大雨、国道、刺眼的远光、一个白影冲到车前、我本能打死方向、还是撞上了、然后我看见地上的血被雨一冲就淡了、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没摄像头,这一段没摄像头。
可我没有说话。我这三年都没说过。哪怕后来网上有人在找目击者,我也只是在评论里翻了翻,什么都没留。
我压低声音:“你是……谁?”
“夜行线的调度。”对面说,“今晚你要把人送完。路线发你了。”
“我没答应。”
“这是追补的夜班。”对面好像笑了一下,“你那天少跑了一程,现在补回来,天一亮就能下班。”
“我说了你打——”
电话挂了。
几乎同时,我手机弹出一条信息,没有号码,没有头像,只有一张黑底的图,写着四个字:
【永夜一号线】
下面一行更细的字:
【00:30始发,客满发车,提前三十分钟检车。】
我盯着这行字,心里冒出一个特别现实又特别荒谬的想法——
要是我不去呢?
十几秒后,一个新消息顶了上来:
【不来就当你拒绝承认三年前的车是你开的。】
我几乎是被这句话激了一下——
我当然没承认。三年了我一句话都没说。你凭什么一句话就咬定是我?
我盯着屏幕,指尖有点发凉。
我回了四个字:你是谁啊。
不到两秒,对面回了一张图。
不是文字,是我那天晚上的行车记录仪,完整的。
但那辆车我早报废了,行车记录仪我也一起拆了,卡我当场剪断的。
我盯着屏幕,背脊发麻。
对面又来了一句:
【来了就有机会,不来就等通知。】
“等通知”这三个字,我太熟了。那是警察喜欢说的。银行喜欢说的。医院也喜欢说的。只有在结果不会好的情况下,人们才说“等通知”。
我骂了一句脏话,抓起外套就往外跑。
二
我到地方的时候是12点零一。
“路线发你了”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是说让我去公交车总站,可发来的定位是在东环废弃客运站。
这个地方早停运了,后来改成了一片物流仓,但夜里根本没人。大门锈得厉害,我推了两下没推开,正想翻进去,门自己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里面的灯一排一排亮起来,像是有人远程给我开路。
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空旷的马路——什么都没有,连车都没有。整个城市像被掐断了一样安静。
我小声说:“我到了。”
没人回答。
我往里走,走到最里面的发车区,才看到它——
一辆完全不合规的老式长途车。
车身是老绿皮,像九十年代省际大巴,油漆开裂,车牌被涂黑了,玻璃反光看不清里面。可它的车头灯是亮的,两只灯像两只不开眼的鱼,死死盯着我。
车门没开。
驾驶位上也没人。
可车却像是在等我。
我走到车门边,伸手去拉。
车门自动“啪”一声弹开了。
车里很冷,不是冬天那种冷,是长期不开的车身里发出来的潮冷。有股旧车特有的气味:橡胶、柴油、风干的灰、还有……血腥味?
我猛地回头,又是什么都没有。
车里亮着一盏顶灯,光很旧,发黄,照出来的座椅全是深绿的人造革,扶手是那种已经老到会掉粉的塑料。
我走上去,坐进驾驶位。
方向盘是热的。
我一下就起鸡皮疙瘩——
说明刚才确实有人坐过。
可我从门口到车头这一路,没看到任何人。
我正想下车,车门“咣”地一声自己关上了,像一只嘴把我咬住。
车前的电子屏这时候亮起来,跳出一行字:
【永夜一号线】
下一行:
【00:30 准时发车】
再下一行,小得几乎看不见:
【迟到者自动补票】
我盯着这四个字,毫无理由地打了个寒战。
“补票”在普通公交的语境里就是“再付一次钱”,可在这种气氛里,它只可能是“再付一次命”。
我还在想这句话怎么解读,车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“滴——”。
像有人刷卡上车。
我回头。
没人。
但第一排的座位上,出现了一个水渍印子,像是一个人刚坐下。
我喉咙发紧:“谁?”
没有人回答。
只不过第二个“滴”很快就响了。
然后第三个、第四个、第五个。
车里没有影子,没有人走路的声音,只有刷卡声、座椅轻轻下陷的声音、还有——看不见的人慢慢把车坐满的感觉。